刘涛 ai换脸

“三言二拍”是出书于晚明的两部话本演义集。“三言”指冯梦龙编订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与《醒世恒言》；“二拍”是另一位书坊主兼演义家凌濛初编成的《初刻拍案称奇》和《二刻拍案称奇》。“三言二拍”将宋元明三个朝代的话本、左证《太平广记》《夷坚志》等子部演义以及明代社会新闻改编的演义，进行了简直三军覆灭式的整理改编，号称话本演义的集大成。

这两部话本演义集共有198篇短篇演义，卷帙浩繁，东说念主物广大。古代文体史上，能够容纳如斯广大的机动水灵的子民化形象的名著可谓空前绝后。生活在各个地域、各个朝代，角边缘落的东说念主物，喜怒悲欢、布帛菽粟、祈愿纷繁、字正腔圆，一派聒噪喧哗。

所谓子民化形象，有两个含义。一是子民形象，指身份普通，出于底层的东说念主物。商东说念主和女性组成了“三言二拍”最具鲜艳性的东说念主物群像——新兴的商东说念主阶级和勃勃期许的女性东说念主物，从社会的边缘与底层，走向估客舞台的中央。二是去掉了身份光环，被子民化的形象，指那些被世俗化地塑造息争读的王公大人、清官秀才一类东说念主物。这两类东说念主物一面被举高、一面被矮化，正反馈出晚明想想家以东说念主糊口的物资性要素为根蒂的发蒙想想。李贽说：“穿衣吃饭，即是东说念主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衣与饭”是东说念主的社会活动中不可缺的物资要素，由此写去，才能“去伪存真”，见出真情。

冯梦龙和凌濛初都是典型的晚明文东说念主。诞生布景和生平履历大要相仿，都是功名不得意，笔头极劲健便给的才子型文东说念主，况兼自家亦然开书坊计算典籍的。他们一生编订的书简直算得上著述等身了——戏曲演义、磨砺指南、整理民间文体等等。这就使得他们能够眼神向下，看得到市集、看得到众生，能够从估客寰球的视角去连接和塑造东说念主物形象。如斯，就在历史车轮隆隆转化的苍劲旋律中，留住了估客喧嚣之声的合音。

努力高出的商东说念主形象

传统社会的等第罗列是“士农工商”，商东说念主地位最低。当代东说念主很难连接商东说念主在话本当中四肢正面形象出现存何等不易。明代社会等第森严，“贵贱之别，望而知之”，张瀚在《松窗梦语》中说：“国朝士女衣饰皆有定制，洪武时律令严明，东说念主遵画一之法”，市民的一稔打扮都受到严格的法例与范围，“估客富民，亦有服纱绸绫罗者，然色必青黑，不敢从头艳也”。系数这个词社会迷漫着等第轨制的压抑氛围，再加上朱元璋严重的抑商战略，使得商东说念主阶级的高出意志受到强力的压制。明代后期，“越礼犯分者越多”。社会习尚的转换，就是从追求财富、追求个东说念主尊荣和自我价值运转的，而商东说念主的高出意志恰是社会剧变的热切线路。

“三言”当中交易故事占据了很大篇幅，追求财富的社会心情，使得商贾成为频频亮相的东说念主物，如泛海的客商，养蚕织绸的小机户，提壶卖水的小生意东说念主和家资百万、专靠资本营运为生的豪富。在往常，商东说念主常常因其“四民之末”的地位而被轻蔑。如白居易的《琵琶行》：“商东说念主厚利轻永诀，前月浮梁买茶去”，在白居易看来，琵琶女侘傺到嫁为商东说念主妇，口舌常可怜的。到了元代，关汉卿著名的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中的邪派，就是一个叫作周舍的巨贾，他依仗着我方的财帛玷污书生、铺张女性。元杂剧中，商东说念主多是以负面形象出现的。“三言”“二拍”中，以正面形象登场的商东说念主多半出现，他们的发财故事尤其受到估客读者的宠爱。

作家论说他们多样各类的东说念主生故事及在其中体味到的世态炎凉，用充陶然义的文字，把交易活动中的未必身分及那些刹那即逝的契机交给商东说念主来把捏，使他们的东说念主生发生六合长久的变化，凭借自己的才调来转换我方的运道，这就是从一个个水灵的个体身上呈现出的勃勃期许的奇遇故事。冯梦龙和凌濛初能够也眼力了一些为富不仁的不公说念征象，是以特别以佐饔得尝的等价交换款式，教导东说念主们的向善之心。“三言”之是以名为“喻世”、“警世”、“醒世”，就是出于这么的主义。

《醒世恒言》卷十八《施津润滩阙遇友》论说了一个名叫施复的小手工业者，因善行得到善报的故事。演义最杰出的特质不是在讲果报，而是很邃密地展现了其时的江南小镇中，机户们如何小数点地劳顿、营运、起家的故事。它和明东说念宗旨瀚的札记《松窗梦语》彼此印证，很有某种历史代入感。如它讲苏州府吴江县，离城七十里有一个州里叫盛泽，这里住户稠广，土俗本分，当地东说念主都以养桑蚕为业，男女勤谨，络纬心裁之声今夜一夜，施复即是其中一个普通的机户。一天，施复拾到了另一个小机户朱恩遗失的六两银子，在高兴地贪图了如何用这六两银子发财致富之后，他预想了这六两银子对失主的热切性，因此采选了道不拾得。他的浑家说念：“这件事也作念得好。自古说念：‘横财不富命穷东说念主。’倘然命里没时，得了它反生灾作难，倒未可知。”自后在桑叶清寒时，朱恩的酬金否则而处分了艰辛，还使他躲过一场覆舟的浩劫。施复的生意依靠志诚和时运而冉冉兴盛，所织的绸“东说念主看时光彩津润，增价竞买，比往常每匹平添好多银钱”，“几年间就增了三四张绸机”，东说念主送混名“施津润”。不上十年就有了数令嫒的门第，“施复之富，冠于一镇”，成为商东说念主靠自己的善行与努力起家的样板。

“三言”很珍视线路商品社会、交易法例带给东说念主们的价值感和自重意志。《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主东说念主公秦重，仅仅一个挑担卖油的小贩，他看上了花魁娘子，竟生出非分的妄念：“你说念六合间有这等痴东说念主，一个小小经纪，老本惟有三两，却要把十两去嫖那名妓，可不是春梦？”但他转换一想：“我作念生意的，青青白白之东说念主。若有了银子，怕他不接！”传统社会的说念德条目每个东说念主都要安守分内，不可作念卓绝自己所处阶级表率之外的事情。当秦重通过交易社会的逻辑，一分一厘地贪图运筹，终于攒出十两银子去见花魁娘子的本领，其突破阶级破除的努力就是积极高出、值得钦佩的。

徐阿寄的故事（《徐老仆义愤成亲》）亦然如斯。这个主东说念主公在明代有原型，好多文东说念主给他写过列传。故事讲的是一家三个兄弟分家，老三是一个寡妇，大房和二房玷污老三，把老仆四肢老废料分给孤儿寡母的三房。徐老仆的“义愤”主要起原于他的价值被东说念主淡薄，他主母说：“那牛儿不错耕田，马儿可雇倩与东说念主，只拣两件成心息的拿了去；却推两个老翁儿与我，反要费我的衣食。”徐老仆听了这话，猛然揭起门帘叫说念：“三娘，你说念老奴单费你的衣食，不足马牛的力么？”“那牛马每年耕作雇倩，不外有得数两利息，还要赔个东说念主去喂养奴隶。若论老奴，年岁虽有，元气心灵未衰，路还走得，苦也受得。那做生意说念业，虽不曾作念，也都明白。三娘急急打理些老本，待老奴出去作念些生意，一年几转，其利岂不堪似马牛数倍！”他出门计算，只消成心就作念，“十年之外，家私豪富，那献世保的田宅，尽归于徐氏”。徐老仆凭借自己勤快的品性与出色的计算才调创造财富，顾惜了自己的东说念主格尊荣，恰是交易法例使等第社会中的弱者具有了解释自我价值的出息。

再如文若虚（《转运汉遇巧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初刻拍案称奇》）是个“零丁侘傺，生计皆无”的文东说念主，他不甘于将我方旁边在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之中，要随着商东说念主们出海贸易：“望望国外快意，也不枉东说念主生一生。”他用一两银子的老本，买了百余斤洞庭红橘子，得了无意的好运，赚下八百多两白银。在归程中又捡到藏有夜明珠的大龟壳，这个宝物被胡商认出购买，文若虚从此发财致富。“胡东说念主识宝”的故事在中古期间就尽头流行，《太平广记》中有四十多则。本篇演义把它和国外贸易故事关连起来，线路出文若虚四肢一个底层文东说念主，凭借自己向外开拓的探险精神为我方创造财富，提高自己价值的高出意志。他的转运故事亦然对积极奋进的交易精神的饱读吹。

无论是元杂剧，照旧“三言二拍”，关于这些普互市东说念主都有一种对等的悯恻和连接，这是文体极大的进步。“三言二拍”考究地形容了商东说念主的逸想与生活，将他们活生生地带到读者眼前，能引起同为普通群众的咱们跨越数百年的共识。

善于营谋的估客女性

“三言二拍”中的女性形容确凿作念到了“极摹情面世态之歧，备写世态炎凉之致”。书里写的每个女性都有她所要濒临的东说念主生逆境，她们如何开脱目前的逆境、如何谋划我方的东说念主生，成为叙事的主要能源。文体的故事需要一种势能，这种势能就是你如何由穷变富，你如何转换近况，你如何从一个不好的境遇变成东说念主生的顺境通途。“三言二拍”的精彩之处正在于每个女性都站在我方的态度上，很努力地去营谋、去悉数、去获取，然后转换我方的运道，而不是被迫地恭候别东说念主的安排，这么的东说念主物才是勃勃期许的，这么的叙事也才是充满眩惑力的。

在各个期间各个社会中，都不乏领有东说念主生聪惠和坚定秉性的女性，但传统文体却无法全面地容纳、线路这些开朗泼的东说念主物。“三言二拍”的估客世界中，涌现出好多令东说念主涣然一新的估客女性，如白娘子、杜十娘、莘瑶琴、赵春儿等。这些女子或者诞生妖魔或者身份低微，但都靠着我方的求实的谋划，勤苦争取幸福婚配，展表示荣华朝上的生命力与高出心。

白娘子（《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这些东说念主物中最令东说念主瞩主义。白蛇的故事，从中古期间一直流传于今，成为“中国民间四大听说”之一。在《警世通言》中，白娘子照旧带着早期灵怪故事的可怕身影。比如她几次现出本相：吊桶来粗大的身躯，一似灯盏般放出金光的蛇眼，极端恐怖；她缠住许宣，几次三番以好意思貌和资产诱骗他，她偷来的财帛行头又屡屡让许宣惹上讼事，一再被流配。让许宣这个平时的庸东说念主物难以抵牾，又逃走不掉。

“蛇性之淫”和痴情女性形象的集合，使话本获取了某种文体的隐喻破除，代表了东说念主们关于泛滥的爱欲的懦弱。将一个勇猛、坚定地追爱的女性，塑变成拖着蛇身的妖魔，是一种子民文体的典范。但在话本演义中，白娘子这个形象，也具有了与此前志怪中吃东说念主蛇妖不同的况味。估客间的读者们，既对这般凭借自己的营谋去争取爱情的新型女性感到新奇宠爱，千里浸在她对许宣专一而执着的心扉设想中，又有着小市民一般的求实与缄默。

杜十娘和她的“百宝箱”是另一个脍炙东说念主口的故事（《杜十娘怒千里百宝箱》）。杜十娘的底气和她的自重来自她的百宝箱。当李甲为了戋戋令嫒将她转卖给了商东说念主孙富之时，她痛责：“妾风尘数年，独到所积，本为终生之计。……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得终委派，……今世东说念主各有耳目，共作解释，妾不负郎君，郎君险恶妾耳！”“十娘叫令郎抽第一层来看，只见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充牣于中，约值数百金。十娘遽投之江中。李甲与孙富及两船之东说念主，无不惊讶。又命令郎再抽一箱，乃玉箫金管。又抽一箱，尽古玉紫金玩器，约值数令嫒。十娘尽投之于水……临了又抽一箱，箱中复有一匣。开匣视之，夜明之珠，约有盈把。其他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见所未见，莫能定其价之些许。世东说念主皆声喝采，喧声如雷。”杜十娘的谋划以及她对李甲的真情，就是通过层层排比的金银珠宝，将情节推向了高涨，也衬托出她豪壮的情感与浓厚的悲催性。

杜十娘的悲催似乎在一运转就已注定，她想用我方在商品社会中积累的财富去调换与高门子弟的真情和婚配。这昭彰照旧局限于传统的门第不雅念当中。资产诚然能在晚明商品经济发达的期间环境中带给东说念主提高社会地位的机遇，但关于珍视血统和名望的封建人人庭而言，门第和身份是他们顽抗子民阶级的护身符，资产的侵蚀正好对他们组成了最大胁迫。是以符号杜十娘尊荣和真情的“百宝箱”，在她嫁入高门、委派终生的谋划之路上，是难以替她终了愿望的。杜十娘个东说念主的尊荣感与李甲和孙富在船埠上进行的这桩陈腐的东说念主身转让买卖，是如斯的衰颓失态。是以一屉屉被撇入河中的“百宝”，就为这位风尘女性配置起了前所未有的上流东说念主格形象。

杜十娘的悲催，源于她在一个子民期间，仍然延续着中古期间的择偶不雅，沿着巴结显赫、向着上位者输忠校服的老路来计较出息，因而悲催性是不可幸免的。《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莘瑶琴则提供一个反例。莘瑶琴和杜十娘都是京都名妓，生活在覆灭个阶级、覆灭种社会布景之下，然而莘瑶琴老婆终老，阖家团圆，过上了幸福鼓胀的世俗生活。莘瑶琴的择偶不雅是子民阶级求实的择偶不雅。当杜十娘还停留在进高门、嫁书生的传统旅途采选时，莘瑶琴一入行，就汲取了刘四妈试验的奇迹计较——积聚财帛、赎身从良，投靠一个好的姻缘。濒临磨难的处境，她莫得采选寻死觅活的不平，而是适合试验的境遇努力计算我方。是以她不错汲取卖油郎的低微身份，对秦重说：“我要嫁你。”她看清了那些“豪华之辈，酒色财运，但知买笑迎欢”的人道。真情只在地位相配的东说念主物身上可寻。演义将东说念主物置于“靖康之难”这么一个东说念主民浮松的大布景下，讲两个底层东说念主物彼此蔼然、彼此赞助，共同开采起世俗东说念主生中的鼓胀生活，恰是子民读者雅俗共赏的。

被世俗化的官员与书生

“三言二拍”中，与处于底层和边缘的商东说念主与女性形象的崛起相应的是，王公大人、清官书生等传统正面形象，在子民视角中被凡东说念主化、估客化了。《史弘肇龙虎君臣会》写的是五代周高祖郭威和自后被追封为郑王的军阀史弘肇这两位君王，在寒微之时的泼皮恶棍行动。他们日日混迹估客，偷鸡摸狗，蒿恼得一村疃的东说念主度日不得，没一个东说念主不嫌，莫得东说念主不骂。郭威郭大郎用一条“鏖糟臭油边子”头巾作回定，娶了贵妇东说念主。辱骂机动的对话，把浊世豪杰们的流氓面庞塑造得分外水灵。

《滕大尹鬼断家私》中，清官滕大尹知说念了老太守留给寡妇稚拙的家财，“不免垂涎之意”。他不吝弄神弄鬼，使出周身解数演了一出独角戏，谎称鬼家主以财帛薪金，他推拒不外，昧下一坛金子落得受用，把“世东说念主都看得呆了”。

《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把苏轼这么一位大文体人人，写成一个心爱露才扬己、才高气傲的轻薄文东说念主。“二拍”的《硬勘案大儒争闲气》，写大儒朱熹，因为猜忌唐仲友蔑视我方，就误会他和妓女严蕊有奸情，为争闲气不吝拷打严蕊，让她吃了无尽的熬煎，搞得外面东说念主言喧沸，没一个不骂朱晦庵的。

那些在唐诗、宋词和元杂剧中，正义上流的书生们也显表示骨子而功利的一面。他们的悲欢大都围绕着科举。科举不关“修身、皆家、治国、平寰宇”的苍劲抱负，而是隆盛资产、世俗逸想的得意。“选得官来，那时赏你穿对朝靴，安排在轿儿里，抬来抬去，饱餐羊肉味说念，重教考究。更寻对小金莲儿，夜间伴你。”（《俞仲举题诗遇上皇》）书生们中举就不错仕进，“作念了官，怕少财帛？而今阿谁仕进的家里，不是千万百万，连地盘多卷了归家的？”（《钱多处白丁横带运退时刺史当艄》）

cos足交

王公大人、清官才子的世俗化和商东说念主、女性的崛起，在子民视角的话本中是一体两面的世界。在交易发展的社会中，东说念主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和营谋追求财富、获取个东说念主的价值与尊荣，势必浮松等第社会里的神话与光环。既然都是东说念主，就东说念主东说念主都应有尊荣、有私欲，莫得谁更上流。如斯写来，势必会成为苍生匹妇间的一种自我发蒙。

“三言二拍”的好多故事能激发当代读者的共识，因为生活在宋明期间的东说念主们，和今东说念主并无大的不同。那些琐碎日常里的苦痛哀乐、劳苦营谋，是千年不变的生活主题。如斯广大的闇练、亲切、似曾理解的东说念主物和故事，获取卓绝于期间的连接与叹息，既不可想议，又铿锵有劲。（完）

作家/王昕 孙瑞

起原：文汇网刘涛 ai换脸